“你还记得你十七岁喜欢的那个人吗?”
一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了。
昨天听室友说起她的初恋,不知怎的,我突然就想到了他。
我想起他细长的眉眼,左眼角有一颗泪痣,像一滴剔透的泪珠。
他爱笑,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薄唇微抿,低下头,微风吹过他柔顺的头发,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他笑的时候,我就喜欢盯着他看,厚着脸皮,不知害臊地一直盯着他。
他的身上有着青春时期初恋男孩的所有美好,所以每当说起初恋,我就总会想起他。
尽管他并不曾是我的恋人,从未是。
尽管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了。
有人说,真正的告别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而是悄无声息的。
仿佛人生就是这样,总会有些人渐渐地从你的生命中退出,你却毫无察觉。
或许是在某个平平无奇的下午,分别之前,你们只是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甚至连再见也没有说。
而你却并不知道,那便是你们的最后一面了。
二
他算是我的青春之开始,情窦之初开。
他和我相识于十四岁那年。那一年,周杰伦娶了昆凌,baby嫁给了黄教主,无数人的青春就此结束。
而我的青春才刚刚开始。
那是青春刚刚开始的时候,似朝阳喷薄而出,似柳条抽出新芽,似溪水流向远方,似流云散至天边。
似他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措手不及。
我至今仍能记得许多年前关于他的那些琐碎的事。
比如他的字很丑。
比如他喜欢在走路的时候扯衣服。
比如他的课桌上常年摆着一瓶海之言。
比如第一次见他是在初二的运动会上,他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在跑道上热身,然后伸出右手准备接过接力棒。
比如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很拗口,我念了三遍才把它完整地念出来。
比如第一次给他送生日礼物,他的手很凉,像冬天没开电热毯的被窝。
比如他在一片暖融融的阳光下叫我跟上他。
比如我去男生寝室找他,他涨红的脸颊和近在咫尺的侧脸。
……
比如他不喜欢我。
好像每个女孩的青春里都有一个白衣少年,时光把他和一阵阵的蝉鸣,一缕缕的阳光,一瓶瓶的汽水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他什么也不用做,光是站在那里就足够美好了。
他是青春的代名词,他不会秃顶啤酒肚,不会推杯换盏彻夜不归,不会和你争论孩子要不要上贵点的补习班。
他永远穿着白衬衫站在你的回忆里,清冷如斯。
三
我和他相识于2015年的夏天,分别于2020年的夏天。
夏天两个字好像承载了太多人的太多回忆,大多是关于学生时代,我们的学生时代就是始于夏天,止于夏天的。
所以夏天这个词早就被赋予了淡淡的滤镜,带着没做完的试卷,没背完的课文,没聊完的八卦和没说完的再见。
第一次见他是在初二的运动会上,他瘦瘦高高的,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健康又明朗。
他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在跑道上热身,然后伸出右手准备接过接力棒。
而我正蹲在跑道边的草坪上因为同学间的琐碎事而哭,一抬头就看见了他。
在他接过棒冲出去的一刹那,我的眼泪掉了下来,四周响起洪亮的呐喊声。
他是他们组的第一名,跑向终点时脸上带着自信明媚的笑容,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赶忙低头擦了擦眼泪。
或许同很多青春期的小女生一样吧,那一刻我的心情是灰暗的,而他是光芒万丈的,他还冲我笑了,所以我会幼稚地认为,那便是救赎了。
后来知道他叫z先生。闺蜜说,这什么破名字,读都读不顺。我承认,他的名字念起来很拗口,我也是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它给记下来。
于是我开始像所有暗恋别人的小女生一样,开始默默关注他,默默跟在他身后,默默地看他打篮球。
他们班靠近厕所,为了能透过后门的玻璃多看他几眼,我拉着我的姐妹们每天跑几十次厕所,终于有一天,我的姐妹们开始不耐烦了。
“我说阿姣,你要真喜欢人家就上啊,一天到晚就知道跑厕所算个什么事!”
我被她们说得哑口无言。
“9月18号,他生日,是条汉子就给我上!”
可是我想说,我也不是个汉子啊,而且他的生日是28号。
四
在我的记忆里,他是一个非常腼腆的人,对男生女生之间的事一窍不通,有女生给他送礼物他会脸红,会低头,会委婉地拒绝。
所以当我提着礼物袋站在教室后门等他时,我对他接受我的礼物并不抱太大希望。
2016年9月28日,一个凉爽的秋日,我穿着橙色的毛衣,手里提着一个礼物袋,笔直地站在他们班教室的后门。
他被叫出来,见他来了,我就本能地想跑,姐妹们恨铁不成钢地半路截住我,硬生生把我往他身边推。
我张皇失措地抬头看他,他也看着我,眼睛细长细长的,不知是在笑还是没在笑。
提着礼物袋的手心出了汗,我尴尬得脊背都挺直了,过了好一会,竟是他向我伸出手。
“那个……你不是要给我礼物吗?”
“是,是!是要给的!”
在他接过礼物袋的一刹那,我碰到了他的手。 冰冰凉凉的,像在摸一道墙。
我歪着头看他,午后的阳光照在他干净的脸上,这一次,他真的对我笑了。
真真切切地,这笑容是给我的。
我只听见我的内心天崩地裂,那堵墙轰然倒塌。
年少时的情感太过简单,简单到仅仅是一个笑容就足以喜欢上一个人了。
五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然后我就有了无数次。
从那以后我便开始找各种理由给他送东西。
脸皮这东西是靠磨炼出来的,找他的次数多了, 我的脸皮也就越来越厚。
我渐渐摸清了他的性格,他腼腆,却倔强得要死,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对于他这种性格,最合适的方法就是软磨硬泡。
我硬拉着他问喜欢喝什么,他知道我要干嘛,就说不知道。
“你自己爱喝什么怎么会不知道!”我不甘心。
“真不知道。”他无奈地说。
我当然不会就此罢休,硬缠着他问,最后他实在招架不住,不情不愿地说了句:“海之言。”
这一句“海之言”我牢牢记了五年,以至于到现在每当我去超市看到海之言,我都会想起他,想起他有些无奈的笑容。
那时我每次去超市买东西,我都会顺带着买一瓶海之言给他喝。
他打球的时候我就坐在边上看,早操结束后我就故意穿过人群挤到他身后跟着他,久而久之,年级上关于我和他的传闻就散布开了。
于是他开始躲着我。有时他在走廊上远远地瞧见我,转头就跑,头也不回,他长得高,跑得特快,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跑出去几十米了。
与他周旋了几天,我就忍不住了,问他为什么躲着我。
“这样不太好。”他说。
“哪样?”
“你给我送东西。”
“你就把我当朋友,朋友间送点东西不很正常嘛!”
“可是你不是……”他欲言又止。
“你不把我当朋友吗?”
“我可以把你当朋友,但是你别再做这些……别再送我东西了。”
“那我不送了,你不躲着我好不好?”
“好。”
六
2017年的夏天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个分别的季节,但对于我却不。
在初中最后的那段时光,我以朋友的身份与他相处着。
我俩都贪玩,周末作业从来都堆在周日凌晨赶着完成。
他的英语和语文不好,我就帮他写完形填空,写文章。我的数学不好,他就教我解数学题。
在初三的第二次诊断性考试中,我获得了指标到校的名额,可以不用参加中考,直升高中在指标到校的签订大会上,我想了很久,还是在那张确认书上写了“放弃”两个字。
那时的我在想什么呢?我想,他的成绩不好,我的成绩不错,只要我一路跟着他,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们就不会分开的。
结果中考的时候,他以发挥超常,我以发挥失常,考去了同一所市重点高中军训的前一天,我对他说,喂,你可是我在这所学校唯一认识的人诶!他说,你也是。
军训的第二天,我值日洗碗的时候,他来找我。
我站在水池边,身旁的碗堆成了一摞,他过来戳了戳我的手臂,小声问我:
“要我帮你抬碗吗?”也没等我回答,他就自顾自地抱起那一摞碗。
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的后背,他的发隙间流落着细碎的金光,我楞楞地看着他的背影,在光与影的交织中,我突然感觉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走吧。”他回头对我说。
我笑着跟上他。
七
军训的最后一天,教官说每个人要交一篇军训后的感想。
我想起他写文章时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的囧样,就帮他也写了一篇。
我去到男寝门口,冲着教官敬了个并不标准的军礼:
“教官,麻烦帮我找一下四排的z同学!”
教官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双手插兜,冲着男寝大吼,声音响亮得像铜锣:
“四排z同学,我限你半分钟之内给我到门口报道,有女同志找你,到不了就给我做六十个俯卧撑!”
寝室里传来一阵哄笑和起哄的声音:
“z同学,有女同志找哦!”
“跟人女同志什么关系呀,还来寝室找你。”
“z同学,你还磨蹭啥呢,别让人女同志等久了!”
没过一会就见他红着脸出来了,见了我他就开始笑。
寝室里还在起哄,我把他拉到角落,悄悄地把写满感悟的纸条塞在他的手里。
“这什么?”
“给你写的,军训感悟。“
我声音小,被起哄的声音盖住了一半,他没听清,就俯下身子,把耳朵凑到我嘴边。
“你说什么?”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瞬间红了脸颊。
“给你写的军训感悟,你拿着抄上去,加分的!”
他还是那么近地看着我,我能看见他瞳孔里有我的影子。
他的瞳黑黑的,在阳光下透着淡淡的棕色。
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内心汹涌,我抿了抿唇,深呼吸一口,埋头跑掉了。
跑出去两步我又回了头:
“喂,你记得抄上去啊!”
八
高中生活很枯燥,每天都是上不完的课,可是有他在,我就不觉得无聊了。
有时我会在巷子口等他一起上学,我推着自行车,他走在我旁边,六点过的天还未亮,我们走在昏暗的路灯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巷子里有一条金毛很喜欢我,见了我就往我身上扑,我去逗狗,他就站在一边等我。
有时我们会在教学楼的走廊遇见,我们就假装不认识,擦肩而过的时候对视一眼,我回头看他,他也回头看我。
他就像是我枯燥生活里的小确幸,黑暗中的一束光,认识他那么久,我还是会因为他的一个笑容而开心一整天。
我和他仿佛不再是从前的那种他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的关系了。他开始对我有了回应,他也会在人群中寻找我,会问我为什么面色不好,会给我分享班上的趣事。
可他唯独没有跟我分享的,大概就是w小姐了吧。
我想,如果w小姐没有出现,也许我们会在一起。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正因为人生没有如果,那些失去的东西才显得弥足珍贵。
九
我们都曾以为,自己是那个人的世界里最特殊的那一个。
可是不是的。
我早就知道z先生和w小姐是朋友,但我从不担心他们会产生感情,因为我总觉得,我比她更早认识他,更早熟悉他,她一定比不过我。
可是不是的。
我不知道z先生和w小姐是多久在一起的,我只知道,我在巷子里看见他们并排走着,他们离得很远,中间的空隙大到还能塞下一个人。
可是他们之间仿佛有一股力量紧紧地把他们系在一起,仿佛他们都在用力地靠近对方。
他们一句话都没说,然后,z先生转头看了看w小姐,那样的眼神,带着波澜,带着想要靠近的冲动,却又带着隐忍。
真奇怪,路灯那么暗那么暗,我却看得那么清楚。
那一刻,我好像知道答案了。
那时已临近高考,每个人都如机械般地不断往脑中填充知识点,没有人再去关注窗外梧桐树的树枝上有几片树叶,没有人会再望着蓝天发呆,数天边的云彩。
夏天仿佛不再是夏天,而是一头带着倒计时的怪物,一遍遍地在你耳边倒数剩下的时光。
我看着黑板旁的高考倒计时,看着走廊上z先生和w小姐的背影,突然发现,我的青春快要结束了。
十
高考时我发挥得并不好,我爸妈却不怪我,他们说无论我考成什么样,我都是他们最亲的女儿。
我抬眼看他们,爸爸眼角的皱纹像一道道沟壑,妈妈双鬓的白发像一条条冷血白蛇。
我的青春结束了,他们也老了。
十几岁的我们,在意自己忽上忽下的成绩,关注隔壁班的那个男生,注意自己在老师心中的形象,然后我们长大了,才突然发现,我们给予父母的关心太少太少。
那天我哭了一场,突然很想见z先生,可他是理科,在另一个校区考试。
直到我拿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依然留在我的最爱的家乡成都。
我仔细地看着通知书,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三年前我和z先生拿着两份一模一样的录取通知书,喜滋滋地拍照给对方看。
我突然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开始疯狂地四处打听他考去了哪里,有认识他的人说他去了攀枝花。
成都到攀枝花有着640公里的距离。
成都的风吹不到攀枝花,我和他的回忆也只能停留在高中时代。
十一
此刻,距离我来到大学,已经过去了半年多。
冬天刚刚过去,夏天也不再遥远了。
大学生活比我想象中忙碌,我不喜热闹,也怕麻烦,所以并没有加入学生会,甚至连一个社团都没有参加。
相比那些整天像陀螺一般不知疲倦地旋转在平均间隔几百米的教学楼之间的大一新生来说,我算得是闲适的了。
所以,我偶尔会有时间想起他。
有时是在清晨七点钟昏昏欲睡的早读课上,有时是在傍晚九点半形单影只的宿舍楼下,有时是在凌晨十二点静默无声的窗台上。
总之,我还是会想他。
z先生和w小姐的情侣头像还是没有变,头像上的漫画人物一个向左看,一个向右看,就像他们俩正隔着成都到攀枝花640公里的距离遥遥相望着。
真可笑,我竟以为他们会因为距离而分手。
就像我以为我会因为见不到他,而忘记他。
到了大学,我才发现,原来在高中再三强调不许谈恋爱的老师现在变得鼓励谈恋爱,原来躲躲藏藏如同卧底生活一般的小情侣现在也敢在教室拉手,在操场接吻了。
我们的思修课老师在年级大课上说,在大学里不谈一场恋爱,算是白读四年了。
我埋头在书上画着圆圈,一圈又一圈,好像永远也转不完。
我也才十九岁而已,从来没有人教过我如何成为一个好恋人。
也从来没有人教过我,怎样才能不想他。
十二
记得高三的一节语文课上,语文老师抽我起来翻译文言文。
“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情不自禁。”
“回忆起旧日这些事情,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真让人忍不住放声大哭。”
回忆起青春,仿佛皆是遗憾。
那次考试因为粗心丢了整道大题的十二分;那天上课因为睡觉错过了正好在高考中出现的一个知识点;那天和最好的朋友吵架了,至今都没来得及和好……
那年,直到分别,都没能再见他一面。
2021年,baby和黄教主婚变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昆凌和周杰伦还是恩爱如初。
你看,感情的事情,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那些遗憾的,错过的,不过是在错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所以那些青春里的情感的细枝末节,就这么一直压在我们心间,意难平,意难平。
可是我们都忘了,那个白衣少年本就不属于我们,他属于灿烂的青春,属于悠悠的岁月,属于荏苒的光阴。
每个女孩的青春里都有一个白衣少年,时光把他和一阵阵的蝉鸣,一缕缕的阳光,一瓶瓶的汽水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他什么也不用做,光是站在那里就足够美好了。
他是青春的代名词,他不会秃顶啤酒肚,不会推杯换盏彻夜不归,不会和你争论孩子要不要上贵点的补习班。
他永远穿着白衬衫站在你的回忆里,清冷如斯。
是他的出现,惊艳了我们的整个青春。
这就够了。
所以z先生,如果能再遇见,我们不谈爱情。
我们谈轰轰烈烈的青春,谈终古常新的盛夏,谈如日方升的未来。
青春的味道,酸涩又熟悉,我也曾是别人的白衣少年,此刻我侧躺着抚摸啤酒肚抽着烟回忆着。
青春与遗憾交织在一起,便醇到足以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