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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之后,我和大学的很多同学都留在了这座不大的城市里,两个室友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小资豪华房,我在北边签了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顺理成章的一个人搬了出来,除了熬夜就会加深的黑眼圈,越发暗沉的肤色,还有慢慢爬上眼睑的细纹,我发现自己在逐渐变老,头发已经脱落了很多,夜里睡觉越来越难眠……心里却只空荡荡地挂着一个年轻的背影。
我今年22岁,没有结婚,没有男朋友,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习惯,就是在失眠的夜里想起一个少年的背影,之前是无意识的,后来越发沉迷于这样的回想,像吸食上瘾的罂粟果,艳丽有毒,提醒自己用记忆,用想象拼凑故事。
我的老家是长江流过的地方,上游与湖北接壤。我在那里度过了小学,初中,高中,十八岁提着直逼腰身的行李箱走了出来。现在,我回来了,城里的长途车站已经搬走到一个我没有听过的地方。
五年前,城里还不是这样,没有月光草坪,没有金科洋房,没有奢侈品入驻的城中城商场,车站在滨江路外滩广场对面的一个丁字路口边,有长长的招牌和巨大的玻璃窗,车站里面是略显破旧的成排蓝色长椅。那一年我刚念高中。我的继母你的三姨送我到校,你舅舅的儿子到深圳打工,同行的还有她前夫的侄女,还有你。你们帮他过安检,搬行李,我呆在一旁,看着你们忙进忙出,车辆慢慢推进,我慢慢走出车站,连再见也没说出口。我觉得,人生有的时候是讲不出再见的。
后来,他们走了,我们散了。
5年的时间,你以迅雷之势结婚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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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头脑里时常出现你的画面。我们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你们家在公路上几百米处,放学成群结队绕过马家坳,转角处抬眼就能看到你们红砖白瓦的房子。我家在你家的后面,单家独户的瓦房,大概公路到你家那么远的距离。
2002年,我开始在村里上小学,你比我大一年级,我叫你妈二姨,其实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我妈是从邻县嫁过来的外地人,当年一口略带卷舌的口音让很多人都记住了这个来自“山里的女人”,因为同姓,我妈认你妈做二姐,我后来的继母为三姐,总的,我们也有点交集了。
2004年夏天,我妈在你家后路的田坎从一个斜坡石板上倒了下去,我看着她的瞳孔一点点涣散,再也没有醒过来,从此,我变成别人口中那个没人管的野孩子,获得同样称号的还有我弟弟。
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些关于你的事情,“李老大家的小儿子可要强了,他哥哥的东西小家伙争着抢着拿去用,考试得了第二名非得要爸妈给二十块钱才罢休”“所以啊,别人说的家里俩孩子,必然一个强势一个柔和,一个听话一个叛逆……”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她们满足于自己竟然得出了一个重要的定理。听到这话,我不住地把自己往里套,现在想来,谁TM两个人是一毛一样的,有作比的对象,一点不同也被说成是不可逾越的鸿沟,重一点的关乎品行,一生的话题。
那时,我很怕遇到他,我很怂,对这个从胎肚就有坏脾气的人我肯定招架不下。
一个晴朗的中午,我顺着安基爷爷的老屋子往下走,到屋子下方新修的一条泥路直直延伸到主路的时候,你拦住我往我手里塞一颗酥糖,那么小的我第一反应是“长虫了吧”但糖果的味道太诱人了,我倒觉得你不是他们口中的那样蛮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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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除了北京成功举办奥运会,还有就是我们一家三口搬进了你三姨的家。那一年汶川地震,后来无意间听到我爸说,地震之后他立刻打给了你三姨,可怜我那时在学校还一个劲儿的想要报平安。那场灾难让很多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隔着六百五十多公里,我们在长江的上游也同样担惊受怕,有人说,学校食堂外的围墙已经裂开,外面是巨大的山坡,坡下是长江的支流,这条静静流淌的溪谁也不知它从哪里起源,流到哪里,因为我们都没有走出更远的地方。当然地震那天大家都没事,你也没事。
我们一起蜷缩在你三姨家二楼的卧室里看张艺谋导演的开场仪式,在缶每次击打每次发光的时候倒数开幕秒数,看北京城中轴线连续施放29个脚印造型的烟火。我的继母她有两个孩子,一个比我大,一个比我弟弟小,两个都是男孩,你和她的大儿子很要好,你爸妈都在外面打工,你三姨就有事没事让你到她家玩耍。
到继母家的日子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和谐,有一天,我继母的侄女拉着我到一旁说,以后别说傻话。我一边感谢她帮我留住了这个母亲,另一边随时咬紧牙关,索性什么都别说了,言多必失。除了随时照顾继母的情绪,还要用铠甲抵挡哪些四处飘散的流言蜚语。我变得十分沉默,表达越来越不顺畅,说话结结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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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母不像我生母,她的娘家在山的另一边,翻过山垄便到了,所以她常常回娘家,老的走了,小的也跟着,男孩子总是扎堆混在一起,大的,小的,你就像孩子们的头,不怒而威,有号召小孩子的能力,我始终不会,你们三三两两,而我依然形单影只。每每去我无血缘关系的外婆家时,少不了的几个舅舅舅妈的试探。试探之后告诉我继母这娃养得着养不着。为了得到好的评价,摆脱过去的野孩子身份,烧火,洗菜,摆盘……我使劲儿表现。
我恨极了所有的尴尬,没人理,没人陪把自己打扮的像个小丑,我还是期待一起去到外婆家的日子。我希望见到你,你在客厅里打牌的样子,你嘲笑我的时候,你说我太温柔做不成事,还有你笑的样子,你笑的时候因为嘴唇太厚,上齿龅牙的缘故减分,但是你整体很少年,很阳刚,倒三角的瓜子脸,阴冷酷黑的双眼。
镇上的的中学读十天放四天,初三临考那段时间,我刚满十五岁,我背着装满书本的男士书包,穿着和继母争辩很久美与丑哲学问题的衣服,走在抬头能看见你家的那条公路上,在差不多快到家的地方,遇到从后面赶上来的你,你问我准备考什么学校,现在在班级排名。我说我想考县城一中,和大多数不能实现的愿望一样,初中毕业,我沮丧地走进二中,你自费进了二中。分班名册下来的那一天就是送走你表哥的那一天。你12班,我13班。
你没和我一个班,你和老家一个以听话懂事广受好评的女生一个班。
二中很小,食堂也很小,学生很多,容纳不了太多人就食,二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不限出入,这是其他学校没有的福利,我在学校右斜方的饭馆里吃盒饭,你和另外几个男生一起走进来,我看见了你,立马低下头,你也看见了我。我草草吃完,在付账的时候,纠结了很久,决定帮你也付了那四块五。我穿着继母给我买的薄薄的长袖T桖,,左右两边还有两条飘逸的装饰,走出饭店,随风吹开头发,心情大美,我听到后面的阿姨对他说,指了一下我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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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回家的时候,如临大敌,我听说她们(我继母和你妈)打算把和你同班的那个女生放(嫁)给你,他们觉得简直般配极了,那女生是你外婆那边的隔房舅舅家的女儿,领养的,名声好的不像话,洗衣做饭说贴心话样样都是好手。我知道那女生,从刚上高中我就和她熟识了,我仔细对比了一下我俩,最后以我告诉自己,至少我成绩比她优秀,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安静地和一个完全不知情的人较上了劲。
高二那年,我在校门看到一块铁板上写的你的名字,亮晃晃的三个字“记大过”,那块写着粉笔字的黑板靠在二中的百年桂花树,我当做八卦一样问身边的人“为什么?”“好像是打架”“听说是为了女生,听说是为了兄弟。”……我的脑子嗡嗡发鸣“哪个女生?”在同伴激烈的讨论中,我记住了一个叫易小婷的女生,她是12班的班花,画眼线,抹粉底,穿裹胸,全年级最招眼的那几人之一。
不久,我从老家听到你要辍学的消息,你执意不再念书,你爸爸在河南包工,连夜赶回教训你,你咬着牙说,再也不去学校。我回家拐弯抹角向我的继母问起你的行踪,听说你在北京,在你爸的工地上。
那年冬天,我用问句给你留言说:“北方应该很冷吧?要注意身体。”没有得到答案。
期待的寒假到了,外地打工的人都纷纷返还家乡,你也在其中。
我见你,没什么变化,我们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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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春节,我人生中第一次外出回了老家,我爸和继母的关系已经慢慢走到山穷水尽。我们一起送走你二舅家的姐姐,她出嫁的那一天,排满的酒席吃完一轮, 我俩一起收捡残局,你叫我过去和你一起掀桌布,将用过的碗抱到水池边,我小声嘟哝,明明可以一个人的,非得拉我一起。
你在看了一眼我那支铅笔一样的眉笔之后说我在学校铁定打扮的像个妖精一样,我打赌,要不是仔细看到笔头有个eye的英文,没人知道这是眉笔。
这个春节,像是一次诀别。
我到学校之后不久,我的爸爸也跟来这座城市,在这里做做小工,修修补补。弟弟也一起跟来。我们一家三口在这个城市生活下来,重新回归一个小家的宁静。整个城市没有一个认识的熟人,又一年春节,我很想回老家,我爸告诉我,等等吧。我不明白他在等什么……
我弟告诉我,等着继母家搬到镇上新房去,少了碰头,少些尴尬就多一些自由。
我愣了一下,那你呢?我知道,你们在县城买了房,已经入住,不回老家。
两年后,我继母家的小弟告诉我,你已经订婚了。
我抱着试探的心态发了条信息问你,“咋样啊?赵然哥”你说你在长江流过的城市里,在一个修车厂上班。“嫂子真不错呢,恭喜你”你说:“还好吧,大人喜欢”我立即回“你不喜欢?”“她就是个小孩子。”
“你们已经订婚了嘛,慢慢来嘛”我安慰你。
你说:“走一步算一步。”“我喜欢一个女孩子,现在我觉得我配不上她了。”
那一刻,我多想说,怎么会?我还想问,那女孩是我吗?
我说:“弟弟来我这儿了,你们耍完了也过来吧,一起回县城,有个伴。”
没有尴尬,你很自然的接下了话。我很耸,我真的很耸。这是我们第一次这么正经的聊天,你没有嘲笑我,我没有瞻仰你。我还打趣,你变得不一样了。你说:“是吗?大概人是会变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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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会变,我知道。
我再以去到你的城市为借口向你打听车站,你没有回我……
我以回县城的借口问你是否也回时,你没有回我……
QQ显示的依然是在线,你却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没回过我。
弟弟今年高中毕业,他来到我的城市告诉我,你已经快为人父。
你没有对我说过hello,但是,少年你欠我一句good bye。
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位少年
再见,少年